bilibili《他们野蛮生长》对话者：小策与贾樟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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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策：我是那种成长在流量时代的一个创作者，我必须得看。去看弹幕，看评论。
贾樟柯：所以你们互动感更强。
小策：我在创作的时候，我要想着别人喜欢看什么，然后怎么把人抓住。抓住之后我才有机会向他们展示我所想展示的人文关怀也好、我的搞笑也好、我的情感类的也好，是这些东西。
你看我现在还在思考着我们的对谈如何去更好地传播，我连标题封面都得提前去想——《电影是否会被短视频踢出历史舞台》，那有点标题党的意思。我甚至想到那个封面，就是我拿着一个手机，把手机当枪一样对着你。您别介意，这就是我的创作思维。
贾樟柯：我觉得这也是一个问题吧。我觉得我听下来呢，实际上你们这个行业就是作者、制片人、编辑，都是集为一体的。电影比较幸运的一点是，我们是高度分工的，有专门人去考虑流量的问题、考虑怎么克服资金的问题。往往有时候导演并不用太多去在意这个事情。电影有很大的压力，导演也有这个职责，但他不直接负责。直接负责的是监制、制片人。
小策：你说要是一个人他拍了一个片子，票房很差，花了投资人很多钱，那这个导演的职业生涯基本上就划上句号了。
贾樟柯：不一定。很多导演他们的头一两部作品并不一定成功。
小策：您的第一部就很成功。
贾樟柯：对，我第一部算是很成功。收入也不错，所以比较顺利。但是我们也能看到一些导演有的第一部拍出来，因为种种原因，都没上映，但也不妨碍有人继续愿意支持他。拍电影确实也不容易，时间耗费大。那我的思维是既然耗费这么大的资源跟精力，我就要把我的内心世界比较完整的表达出来。
小策：其实你这个态度就跟我们短视频创作者是形成了相当大的反差。您是把自己喜欢放在首要位置，而我把观众喜欢放在首要位置，把自己的个性化表达放在第二位，这是我们短视频创作者活下来的基本准则。你自己喜欢，OK，你拍吧。这一期你喜欢的（播放量）20万，那下一期是200万，你再拍一个我自己喜欢的，吭，变成50万。你是不是就会反思，为什么那一期是200万，这一期是50万。我很担心没有把他们抓住。
而我看您的片子，您在开头的时候好像不太喜欢抓住观众。
贾樟柯：娓娓道来，慢慢来的感觉。
我觉得没有导演不关注观众的反应，因为电影说到底它还是一个大众化的艺术，这也是电影可贵的地方。就是我们说是最小众的电影，也是动辄10万、20万的观众，它一下子能传递给那么多人，所以你无法忽视观众的存在，包括很多大导演。法国新浪潮就有一个分流，戈达尔就一直坚持着自己的精英化探索的这样一个艺术。他是不在乎观众的，但是他是不在乎观众的人次，不代表他不在乎观众的反应，他的电影总能在知识阶层引起这种热烈的反响。特吕弗就非常讲究大众化，他基本上晚期拍的都是通俗电影，因为他觉得电影要把握大众性传统。
电影可以往东，也可以往西，完全这种道路都是不对立的，都是很好的道路。
实际上电影最初的形态就是短视频，你比如说像电影刚发明的时候《火车进站》，大家说那是单镜头纪录片，但它也是短视频，比如说《水浇园丁》它就有情节了，拿到今天就UP主干的事情。它就由这个逐渐发展到电影语言的变迁里面，单镜头到《火车大劫案》这部影片，电影就变得复杂了。开始是一场戏一个镜头，一个空间一个镜头，变成是几十个镜头组成一个电影，整个这个电影语言就丰富了，它就能承担更复杂的这种叙事信息。
电影一开始根本不认为是个艺术，电影一开始就被认为是杂耍，所以它是在这种集市上、菜市场里，类似这种地方演的。就给几毛钱看一会儿，就当个新鲜玩意儿。电影它自身或者说电影里的短视频年代通过一个一个作者他们的努力，很多杰作出来了。电影是一门艺术。那个就可能属于你这个阶段，短视频发展成熟到一定程度，大家能不能再往前走······
小策：就是我不单单是要做短视频，我也想过拍长片，但是这个时代已经发展了。我在我的手机上，任何平台上，它都会吸引我去看几个小时的一个短视频，反正我没有这个时间去专门跑电影院里。
您看过《让子弹飞》吗？
贾樟柯：看过。
小策：我觉得它那个就很好类比了现在短视频和电影的一个时代。姜文那个县长他就好像短视频平台一样，我给你们发枪。什么枪呢？枪就是手机，你们都可以发出自己的子弹，都可以自己去创作，但是现在中国每一个拿手机的都可能会成为一个创作者，一个能发出子弹的一个人。然后他们互相占用对方的时间以及他们的关注点，短视频慢慢地把这个市场给侵吞了。电影当然不可能灭亡，但我感觉这个发展形式就跟那个电影很像。您是特别爱电影的，我知道我说这话可能会让您觉得不舒服。
贾樟柯：到没有不舒服，这是一种可能性。我觉得我们可能比较多地考虑了技术元素，对于这种观众的分流或者说是侵占，包括刚才你们同事还在问爱不爱看弹幕，我很喜欢看弹幕。
电影院相对来说它有一种仪式感。电影的观看是聚众式的观看。一个电影放大了10米、20米这么大的银幕，底下聚集了这么多的观众，那是短视频没有办法取代的。人们非常依赖在一起观看的时候，这种情绪的彼此的抵达。比如说这个东西好笑，我觉得好笑，你也觉得好笑，我就觉得我很不孤独，我觉得我的感受是对的，人们需要找到这样一个同类的；比如说一个电影，你在流眼泪，我一看旁边人也在流泪了，我自己也在看。就人类，人同此心这种聚众在一起之后的这样的一种互动。我觉得这是无法取代的。
电影这个艺术，当然因为我喜欢电影。电影艺术学习能力很强的，向戏剧学习过、向文学学习过，恐怕现在也到向短视频学习的阶段。我并不觉得它们是两条平行线、永远交叉不了，某种时刻，相互发展到一定阶段，肯定会在某个地方融合握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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